原稿发表于ICC(英语版)2006年1月28日 - 16:53
但是,我们如何去定义资本主义社会中的衰亡呢?我们不可能将类似的症状在不同的个体诊断出同样的疾病,除非后者是同一物种或同一种类。鉴于过去社会中的衰亡特征,我们能否从同样的角度来看待资本主义?这理论在应用于资本主义时,旧的症状和原因是否仍然有效?
在物质生产层面上,社会制度从属于生产力的发展是一种在资本主义制度下仍然有效的法则。只要人类生活在“需求性的统治”之下,只要它还没有达到足够富裕的阶段,既人类能够消除物质生存问题或者至少将它们放到次要地位,但人类就这个阶段,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经济体系的首要功能仍然是生产力的发展。更重要的是,在推动竞争性市场经济的过程中,资本主义更加增强了这种发展的必要性。
因此,可以肯定的是,就像封建主义和奴隶制一样,对资本主义来说,生产力发展的不足,从历史的角度看,是一种致命的僵局。但是,如果出现这种情况,它是否就会或者必然就会像其他的社会一样,代表了一个社会的衰亡阶段?
资本主义首先仍然是一个阶级划分明确的社会;第二,只要人们继续生活在经济需求支配之下的社会,因此就会无意识地服从他们的社会结构。我们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发现了过去社会的某些基本特征,特别是那些使衰亡阶段出现所不可避免的特征。这些特征可以概括为:集体意识落后于现实,统治阶级的权力依赖于生产关系的效率,旧社会的产生习俗和习惯的份量和惯性,在旧社会被证明过时之前,既在新的历史进程开始在社会中萌芽之前,不可能获得新的社会形式。就像它之前的各种社会形式一样,资本主义因此也会,而且必然经历一个衰亡阶段。
然而,除了基于剥削的所有社会的共同特征之外,资本主义还具有将其与奴隶制和封建主义从根本上区分开来的特点。首先,构成资本主义否定和超越的制度本身并不是一种剥削制度。因此,资本主义的衰亡包含着与其他社会体系有所不同的新细节。
社会主义制度是历史上第一个不是取代于前一个社会的社会制度。如,封建社会的经济关系诞生于罗马帝国晚期的大庄园中,这些地产庄园或多或少独立于中央政权;而资本主义诞生于城镇,以及封建社会的城镇。在这两种情况下,后来的统治阶级逐渐取代了前者。
相比之下,无产阶级不可能在资本主义内部建立一个新的社会。作为一个被剥削的阶 级,既统治阶级利润的直接来源,它不可能在不彻底摧毁统治阶级权力的情况下推进自己的历史进程。与过去相反,两个社会制度的共存是不可能的。由于资本主义是第一个将整个世界生产纳入一个将整个地球结合起来的制度,所以,一个国家的社会主义是不可能的。这就意味着资本主义的衰亡必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明确,暴力程度也要强得多。
封建主义即使在君主制的形式下也能够在法国生存至十八世纪,由于贵族资产阶级的繁荣,使封建主义本身无法满足的经济需求得到了部分的满足。对资本主义而言,情况就并非如此了。它的掘墓人不是一个可以容纳自己的潜在竞争者,而是一个由几个世纪的压迫所造成的致命敌人,与他们的一切妥协都是不可能的。资本主义衰亡的所有后果都以无法缓和的暴力直接体现于社会。因此,一方面,这种衰亡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具有更加强烈以及更加直接的性质,另一方面,它们之间的间隙会更短:其影响的更大特征意味着会有一个更加突然的反应期。
无产阶级
与历史上其他革命阶级不同的是,无产阶级并不是诞生于前一个社会的生产制度的衰亡阶段,而是在其开始时就出现了。当资本主义社会达到顶峰时,无产阶级已经完全成熟地发展成为一个经济阶级;当该社会体制开始进入其衰亡时期时,它的掘墓人已经在数量上达到了极其强烈的优势。然而,当资本主义的毁灭设计师在旧世界衰亡的粪便堆中诞生和发展时,资本主义不会像过去那样自然消亡。
另外两个会导致缩短资本主义衰亡的因素:
a - 意识形态关系的重要性相对较低。 在雇佣劳动和资本制度下,没有宗教、政治或个人关系来调解剥削关系(与奴隶制和在农奴制下产生的关系相反)。社会生活和经济生活本身之间出现了更直接的联系。因此,社会层面对衰亡时期特有的经济困难反应就会更加迅速。
b -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如果不发展,资本主义(在国家和国际范围内)就不可能 存在,因为它只为竞争而生存。
的确,如果不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确保生产力的一定发展,过去任何社会都不可能继续下去。但在过去,这种发展从来都不是现有生产关系的内在特征。统治阶级的利益和特权并不直接取决于他们确保自身经济扩张的能力。他们从农奴或奴隶的劳动中榨取的利润是专门用于他们的个人消费和奢侈品的。它只是偶然地用于开发生产。当这些制度开始遇到经济矛盾时,就必然会引起放缓增长甚至停滞不前,因为否则统治阶级会立即被削弱并陷入贫困,社会的经济生活也将陷入瘫痪状态。
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如果不能确保资本的不断积累,整个提取利润的过程,以及整个生产过程本身就会受到阻碍。这是资本主义制度的基本特征之一。
如果说,一个社会制度衰亡的主要特点是,如果不放弃现有的生产关系,社会就越来越不可能实现经济发展。因此,很难想象资本主义会有一个长期的衰亡阶段,一个社会的衰亡显然是一种历史现象,其原因和主要表现形式是可以被准确确定的。资本主义社会的衰亡时期揭示了与先前社会的衰亡阶段类似的性质,但由于种种原因,资本主义的衰亡似乎必须比其他社会制度的所谓衰亡时期更短、更激烈。也就是说,现在有必要用资本主义的现实来面对这种分析。
衰亡理论与当代资本主义
可以说,我们应该在这一点上开始这项研究。由于各种原因,没有什么比这更真实的了。面对这个时期的开始,资本主义衰亡的概念实际上只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的初期才真正引起革命者的兴趣。事实上,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第二和第三国际人士之间的分裂,就是在关于资本主义崛起时期的结束以及其进入“战争和革命”时期的辩论背景下发生的。然而,自那时以来,在五十多年的反革命胜利中,也正是由于反革命,才使得革命理论缺乏理解世界现实所经历的变革和革命所必需的洞察力的广度和深度。
今天,在这个意识形态隧道的尽头,不幸的是,那些声称是无产阶级革命运动一部分的不同潮流,仍然被那些对“新的含义”或“新的现实”有过度津津乐道的人们所瓜分(即马克思主义已被取代)和那些对旧文本理论和思想保持宗教依恋的人们,以反映前者的倾向(参考国际共产党左派的‘Bordigists',他们的呼声是‘在阳光下没什么新鲜事’;以及他们的所谓自1848年以来革命计划的“不变性”)。在这两个极点之间,但也同时陷入这两个潮流之中,我们发现托洛茨基主义者坚持托洛茨基的有关“过渡计划”的每一个字母,但也准备遵循每一个新的时尚理论,(自理,新资本主义,第三世界),很明显,这样的理论可以帮助赢得几个新的追随者。其结果是,有关“衰亡”的概念,马克思只给出了粗略的轮廓,却仍然是一个过于朦胧的想法和概念,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在本文一开始就避免了对它的定义,以免被混乱所包围。
上层建筑
如果只通过分析资本主义的上层建筑结构(意识形态、政治、社会冲突),而不去分析其经济来开始这种“与现实的对抗”,似乎是不合逻辑的,在最后的分析中,前者仅仅是后者的产物。我们将使用此方法,以便使我们的论点更易于遵循。事实上,虽然在现代资本主义中,人们普遍很容易认识到一个腐朽时代的上层建筑结构性的表现(就如每一个现代道德家都觉得有义务不时谈论一下‘文明危机’等),但我们很少发现有一个清晰、透彻的对潜在经济过程的分析。因此,对我们“文明危机”的大多数解释都不会超越理想的经验主义。通过对“上层建筑”的最初研究,我们不仅从最简单的方面出发,以使研究更容易理解;但是,为了以后解决经济问题,我们可以在这里扩大一个重要的论点,从而实现任何科学探索的一致性。
意识形态领域
我们不能在这里充分研究过去几十年占主导地位的意识形态与资本主义生活之间的联系。我们只能简单地确定主导意识形态的分解程度。
因为很难具体说明什么是资本主义意识形态本身:首先,因为它吸收了几千年来阶级社会共有的意识形态遗产的要素。其次,在这种盲目的机械制度下,社会关系对生产资料的依赖使得意识形态作为保护这些关系的手段,并没有像过去那样发挥如此重要的作用,即使它仍然处在非常重要的地位。然而,人们可以肯定,“职业道德”,“对社会进步的美化”,“对宪法的信任和尊重”或“对资本主义未来的信仰”,构成了主流意识形态的基础。在过去五十年里,所有这些价值观都受到了资本主义暴行的侵蚀。美化和歌颂这个社会的价值观显得越来越难,因为这个社会在过去五十年中,已经看到有上亿人因战争而死亡,其无用性变得越来越明显;因为这个社会已经没有能力让三分之二的人获得最基本的生存手段;因为在这个社会中,两个最大的经济大国仅在武器上花费了相当于三分之一人类的收入;因为在这个社会中,即使在地球上最有利的地区,不死于饥饿的权利的代价,就是必须应付最可怕的非人性化的日常生活。
希特勒、墨索里尼、斯大林、毛泽东等人对巨大的意识形态机器的利用(这些现象可以与颓废的罗马皇帝和后期封建主义君主的神化相提并论);教会的危机;资本主义在放弃长期以来不适应其技术需要的教学方法方面遇到的困难;以及统治阶级意识形态的主要中心,大学的危机(参见在国际革命中的“学生运动”(Le mouvement étudiant) 和 “批判”(Critique),旧系列,第3期),所有这些都是衰亡的第一个症状的 尖锐表现:意识形态的分解。
这种分解在过去的12年或更长时间里以惊人的方式出现在年轻人中。当代人对现代世界的厌恶,导致了以一种“边缘主义”或对抗态度逃离的各种企图。报纸和媒体已经成千上万次报道过这种情况。这种‘飞跃’实际上来得相当晚(在1914年和1917-1923 年的革命浪潮之后的五十多年)。其中的原因之一就是意识形态形式与社会经济现实演变之间存在着持续的时间差。有必要等待一个没有经历过第二次世界大战或遭受过
1917-1923年革命浪潮后反革命暴力打击的一代人的到来。此外,这种缓慢迟到的发展可以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重建所享有的经济稳定性来解释。直到几年前,才感受到最初的疲软迹象,特别是在年轻人中,他们是第一个受到就业问题影响的社会层面。
从哲学上讲,让社会更加“和谐”的想法空间变得越来越小。今天的知识分子要么把自己看作是革命者,要么就是幻想破灭,悲观和漠不关心。蒙昧主义和神秘主义再次成为时尚(参见国际革命,旧系列, 第6期)。
在艺术领域,颓废已经以一种特别暴力的方式表现出来,并且需要很长时间来讨论面对已经变得异常的世界的艺术演变。正如在其他颓废时期一样,艺术如果不以过去形式的永恒重复而停滞不前,就会试图采取反对现有秩序的立场,或者往往是恐怖的呐喊。
当思想意识世界经历这样的动荡时,就会有迹象表明在物质生产层面上正在崩溃。
社会领域
随着资本主义的衰亡,统治阶级各派之间的冲突也日益增加。尽管一个国家内各资本集团之间的竞争加剧,有时因集中(国家通过控制整个生产过程)而得到缓解。但世界市场的竞争却已经发展到疯狂的程度:
1914-1918:一战造成了两千万人的死亡。1939-1945:二战造成了五千万人的死亡。
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通过民族解放战争的桥梁,不同资本主义集团之间的战争从未停止过,并带来了数百万人的死亡,他们牺牲在世界统治的祭坛上。今天,资本主义者已经无法获得足够的利润,也无法在合作的基础上瓜分世界。以往社会的衰亡导致了一些国家的消亡;而今天,整个星球都受到了毁灭的威胁。
被剥削阶级斗争的发展
在十九世纪,工人阶级的斗争一般都具有改良主义的性质,也就是说,他们试图改善社会体制内的阶级状况(就如巴黎公社,由于它具有极大的革命戏剧性,更像是一次‘历史的意外事故',而不是一个时代的标志)。在这些斗争的过程中,无产阶级基本上几乎完全是作为一个被剥削的阶级行动。随着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这些冲突在其范围和内容上都经历了根本性的变化。发展起来的运动不再局限于少数工厂或一个城镇。整个欧洲都被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无产阶级运动所点燃。它的内容不再是要求制度的改革,而是要彻底推翻它。世界无产阶级的俄罗斯分部,成功地摧毁了资产阶级国家的机器,并暂时为自己夺取了政权。
经过三年的战争,资本主义已经明确证明了其历史性的无法继续保证人类的进步。与此同时,无产阶级将其斗争从一个被剥削阶级的斗争转变为历史上第一次的革命斗争,在世界范围内代表了被剥削阶级对人类领导的候选资格。从那时起,一切都必须在资本主义的“社会”领域中发生变化。
1917年至1923年的革命浪潮被击败,孤立和孤独的俄罗斯无产阶级其实是被自己的一些领导人亲手勒死的。但是,尽管苏联的经验给失败和混乱带来了几十年的压力,但 “无产阶级的威胁”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始终是资本主义社会生活中的一个事实。
通过零星的、孤立的、无产阶级的起义,以及通过日常的斗争,工人阶级在过去五十年的历史中代表了一种强大的存在:世界上所有的国家都确实成为一种保护工人的机构,换言之,确保严格遏制革命阶级的机关。工会,这个旧形式的工人阶级组织,已成为国家机器中的一个基本要素,以协助遏制革命阶级。
如果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繁荣”导致了一些人相信“阶级斗争已经结束”,那么
1968年以后全世界工人斗争的新力量已经强烈地提醒大家,革命的工人阶级的继续存在,并宣布,人类正处于历史上最重要的革命浪潮的边缘。
政治领域
国家的加强是过去社会衰亡最显著的表现之一。这也是自1914年以来资本主义的主要特征之一。国家资本主义实际上是该制度体系中最老的形式,但全世界的资本家和官僚都乐于称之为“社会主义”,其实,它只是这种趋势的最终表现。
国家在资本主义工业早期的资本原始积累时期发挥了重要作用。这导致了一些权威人士断言,现代国家资本主义,特别是在欠发达国家,是世界资本主义新发展的标志。 然而,只要对历史稍有了解,就能使人们理解,为什么我们这个时代的国家主义与
十八世纪和十九世纪资产阶级国家的及时干预没有任何共同之处。
在本世纪,国家主义不再是制度的附属因素,而是一个持续不可逆转的过程。它的基础不再是与前资本主义,封建关系的宿醉斗争,而是资本主义与自身内在矛盾的斗争。在我们这个时代加强国家的直接原因,表达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明确无法适应生产力发展所带来的一切困难。实际上,今天的国家已经达到了权力的极限程度,因为它是唯一有能力负责赤字公司的资本主义机构;实现经济“集中化”和“合理化”,对各国的饱和市场的国际竞争日益加剧;继续战争和扩军备战,这已成为每个国家生存的首要任务;为了确保那不断威胁分崩离析的社会机制的凝聚力。
简而言之,国家的任务已成为通过武力(就拥有垄断权)来保护一座本身越来越倾向于崩溃的大厦。
至于欠发达国家的国家资本主义,这不可能是一种比发达国家更陈旧的制度形式。这些国家不是“年轻的资本主义”,而是世界资本中最薄弱的部分。因此,他们感受到世界资本主义的内部矛盾更加的猛烈,所以,他们必须更快、更积极地采取制度的过渡措施。
苏联的情况与所谓的资本主义的衰亡特征并不矛盾。对此,我们已经耗尽了资本主义所施加的限制,如果要想在世界市场上生存,每个国家就必须采取严厉的措施。这构成了加强国家的基础。对此,私人资本的脆弱或缺乏一直是这一过程的主要加速器。就俄罗斯而言,这两个主要因素是无产阶级革命失败所造成的局势的结果,而这一事实丝毫没有改变问题的实质。这些特殊性只能解释为一件事: 为什么苏联是第一个将已成为全世界普遍趋势概括为一致的国家。
意识形态和主导价值观的分解;各级社会关系的不和谐;在统治阶级和统治阶级与被剥削阶级之间的对立已达到了周期性发作的水平;强化国家机构是直接控制整个社会生活的强制手段;我们在现代资本主义中发现了一个文明分解的所有迹象,以及一个社会制度在衰亡时期的所有特征。
但是在材料生产层面和基础设施方面呢?正如我们所表明的那样,这种危机现象从来就是由经济衰亡伴随而来的。从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来看,社会上层建筑中出现的问题,归根结底只是物质生产危机的迹象。
正如我们将看到的那样,从1914年到1939年,统计数据非常清楚地表明,很少有人会否认这是一个停滞的时期。然而,自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历史进程似乎已经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上层建筑”颓废的症状继续发展,但根据现有统计数据表明,资本主义却经历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增长阶段。
马克思主义是否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野蛮行径中灭亡了呢?我们是否生活在“新资本主义”制度之下呢?或者这些危机的表现仅仅是警告衰亡的迹象,而衰亡是否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